已经是上午时分 海上的雾气还是很大。

黄浊的海水滔滔不绝翻涌而来 浪头拍打在斑驳的渔船上 掀起的水珠漫天飞舞。

王忆站在船头往前看 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海雾。

天与海被雾气衔接起来。

看不见高处的天。

也看不见远处的海。

海天之间只有一片白茫茫。

他心里面也是一片茫茫然。

前几天突然有翁洲政府官员联系他 让他回老家王家村一趟。

王家村是个海岛上的村庄 岛屿叫天涯岛 岛上破败空置 如今已经没有住户了。

当地政府准备招商开发外海空置海岛 为了避免出现财产纠纷 便要求迁出的外岛居民返岛交割。

王忆对于老家印象不深 他不到一周岁的时候便被父亲带到了内陆生活 此后他少时丧父 关于老家天涯岛的了解仅限于父亲的回忆和一些老照片。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翁洲政府不该联系他。

奈何政府方面一番调查后发现能联系上的王家村百姓所剩无几 且几乎都是行动不便的老人了 就跟王忆进行联系 让他来代表村子主持村庄财产清点工作。

为此当地政府还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本老族谱交给了他 另外一起给他的是村庄信息统计册。

他正凝神观海琢磨此行事宜 铁壳船摇晃 负责送他上岛的船老大波叔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小老乡想什么呢?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话把王忆给逗笑了。

他没想到皮肤黝黑、总是一笑露出两扇黄板牙的老船夫能来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诗。

结果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波叔这人很懂人心 看见他笑便猜出他的意思:

“怎么了?是不是看老叔我一副大老粗的样子 就以为我只会说粗话、干粗活?”

王忆急忙摆手:“不敢不敢 我听接待我的周领导介绍过 说波叔你可是老海狼、是福海万事通 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呢。”

波叔大笑 故作老气横秋的说道:“小周这话不夸张 叔我别的不敢说 确实是见过大世面。”

王忆掏出准备好的华子给他上了一支。

顿时 灰烟缥缈。

海雾变得呛鼻起来。

透过烟雾 波叔浑浊的眼神竟有些深邃起来。

“好烟 ”他说道 “后生 听小周说 你还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被你爹娘带着离开天涯岛去了沪都 那你应当不了解咱外岛的历史。”

“这个我还真了解 ”王忆说道 “1934年外岛的海福开始建镇有了福海镇 然后逐渐的有了海福县。”

“更往前推在前清光绪年间 当时状元张謇实业救国开办了江浙渔业公司 那时候有渔轮便在福海一带开始作业 从此海福县成为了重要渔港。”

正准备装逼开大的波叔愣住了:“啊?你不是没满周岁就离开咱这里了吗?那怎么还知道这些事?”

王忆说道:“我父亲生前给我讲的 他对家乡很有感情 只是他是教师 后来被调到内陆教书 不得不离开家乡。”

波叔笑道:“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离乡的游子哪个对家乡没有感情?”

他回归话题重整旗鼓开始装逼:“咱家乡渔场有四大渔汛 春季小黄鱼汛、夏季墨鱼汛和大黄鱼汛、冬季带鱼汛 你爹给你讲过这些渔汛吗?”

王忆要说话 波叔以凌厉眼神注视他。

这个社会还能不能好了?我们做前辈的要怎么样才能装逼?

注意到这个眼神 王忆吐到嗓子眼里的话拐了个弯 说道:“这个我父亲没讲过。”

波叔满意的吐出一个烟圈 说道:“那我今天要给你好好讲讲 为什么要讲这个呢?”

“因为你别看咱们外岛现在人口凋敝落魄了 曾经也是阔过的。”

“就说这个七八十年代的赶渔汛 特别是冬季带鱼汛 这个是四大渔汛里产量最高、规模最大的 从立冬开始 小雪小抲、大雪大抲、冬至旺抲 一直能到大寒呢。”

“那时候咱们福海外岛可热闹了 往常人口不到五万人 到了冬季渔汛开始 我跟你讲你不要不信——到时候全国沿海一下子要来几十万人、好几万条船呢!”

王忆适时的发出感叹声。

波叔回给他一个‘你很懂事’的眼神。

他又抽了口烟说道:“渔汛一起 咱们各个岛上会冒出来几百个大大小小的渔汛指挥部 至少十几万人会赶来 这叫渔汛大会战!”

“可福海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开这么多指挥部 哪有房子?那怎么办?”

“咱们岛仔热情 都是为国家、为集体奋战嘛 于是家家户户接纳来自五湖四海参加大会战的战友 没有这么多床 大家就打地铺、吃大锅饭。”

“说句你们小年轻现在理解不了的话 当时你不管哪里人 只要看见咱岛仔喊一声‘同志’ 那你就是咱的亲人——当时人朴实 大家都跟着领袖卯足了劲往前走 心往一块去 劲往一块使 所有工作就是为了建设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新中国!”

“所以同志们来了 咱岛仔绝不会拉胯 社员们自己提出了一个口号叫做两个只要!”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 使劲挥舞拳头郑重的说道:“只要家里有能躺下的地方就不叫同志睡街头!只要锅里有一口吃的就不叫同志饿肚子!”

“其实吃睡好说 主要是指挥部没地方铺设 客厅、厢房、卧室都得利用 有的甚至放在老百姓的厨房里头 这样到了烧饭时候 这指挥部就得解散!”

王忆哈哈笑。

他看老汉手头的香烟只剩下个烟屁股 便又抽出一根递上去。

老汉这次没有直接抽 他先看了看烟卷上的牌子 发现是华子便放到耳朵上夹了起来。

王忆说道:“那时候一定很热闹。”

波叔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太热闹了 你是一辈子看不见那场景了。”

“五金店和供销社都被清空!加油站——那时候还不叫加油站 叫工业油服务社 工业油服务社库存见底!”

“粮管所库门打开米面全出!副食品店总是供不应求!”

“所有单位都要加班加点!”

“医院大夫要去码头蹲点 民兵连日夜不休保护渔获防止反动派来搞破坏 到处挂着标语——一切为了赢得渔汛大会战的胜利!”

他越说越激动 身躯都颤栗起来。

王忆不知道他有没有高血压 赶紧递给他矿泉水让他缓缓情绪。

波叔推开了 说道:“我不渴 你听我说 这还不是最热闹的地方 你知道哪里最热闹吗?”

王忆摇头。

波叔笑道:“提醒你一下 跟机有关!”

王忆大惊:“跟鸡有关?那时候社会风气那么正气 怎么咱这里……”

不过这个答案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十几万的渔家汉子汇聚于一处。

结果波叔给他一巴掌大笑道:“想什么呢?是码头边的电机店!那全是修三机的 你知道三机是什么吗?”

王忆尴尬的摇摇头。

这个他真不知道。

波叔说道:“是对讲机、探鱼机和收音机。”

“那时候人是真的多 船也真的多 我记得7、73年 对 73年的时候来咱们福海渔场作业的有八万多人 船是五千八百艘 到了83年来作业的渔民得有二十五万人 船是一万艘!”

“那时候我们公社要喊口号 喊的是淡季变旺季!什么大鱼小鱼、鱼爹娘、鱼祖宗、鱼子鱼孙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他开始叹气 脸上露出愁容。

王忆下意识说道:“这可是过度捕捞啊。”

波叔低下头说道:“是 但那时候不懂这个道理 以为大海是取之不尽的。”

“结果后来王小二过年 一年不如一年。资源衰退、溃不成汛——真他娘难受!”

王忆又递给他一根烟。

波叔顺手夹到了另一边耳朵上 掏出一包利群叼了一根:

“现在咱们这里好些野生的东西都绝迹了 大黄鱼、小黄鱼、带鱼和乌贼 这是咱们引以为豪的四大家鱼。”

“什么叫家鱼?家家户户都能捞都能有的鱼 结果如今除了带鱼能见着 野生的大小黄鱼和乌贼全没喽。”

“我孙子今年十五岁 你要是把大黄鱼崽和小黄鱼放一起 只要个头没差距 他甚至分不清。”

“这在七几年八几年的时候 哪能想象啊!”

王忆陪着他一起叹气。

波叔又给他讲起了当年渔汛大会战的往事。

只有提起这个话题 他才会意气风发。

随着太阳越来越高 海雾越来越淡 最终开船的波叔儿子大喊了一声‘天涯岛’ 王忆被喊的身躯一震 急忙抬头看去。

此时已经远离海岸 海水不再是浑浊的灰黄 而是清澈的碧蓝。

不过这不是好事。

翁洲外海的海水之所以浑浊与污染无关 那是因为南面呆湾暖流沿南海岸线向北流动 北面鬼子寒流及黄海冷流沿北海岸线向南流动 两股潮流在此交汇 海底的泥与沉积物被搅拌了起来。

另外当地有三条大江流入大海 带来了大量的泥沙 淡水与海水交融形成了沿海独有的混合潮。

海底的沉积物漂浮给海洋生物提供食物 混合潮给它们提供栖息环境 这才有了福海大渔场。

天涯岛附近海水清澈 水至清则无鱼 这样的环境下渔获产量往往不佳。

湛蓝的海上是一座碧绿的岛屿。

岛上是此起彼伏的山 山上有还算茂盛的树 之所以显得碧绿 是因为山上长了许多的藤蔓。

青藤攀爬 从山脚覆盖向山顶。

山脚下有没了门窗的房屋 上面同样爬满青藤 空空荡荡 冷冷清清。

波叔有些唏嘘:“天涯的王家村以前很热闹 那是大村 村支书王向红是个能干的人。”

“你们村里还有个老兵 听说他在北韩打美帝立过大功 还是这两年政府查档案才查到的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 我年轻时候见过他……”

说着他又摇头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脸上更是唏嘘。

“现在好些外岛都荒芜成这个样子了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话 “以往不是这样的 七几年八几年的时候 这里多热闹。”

天涯岛还有码头衔接大海 渔船靠上这座摇摇晃晃的码头 王忆背上野营大包、拎起两个大行李箱要上码头。

波叔很热忱的帮了他一把 两个行李箱很大很沉。

回到船上他说道:“我们在金兰岛住 隔着这里不远 小周委托我照顾你 所以你有需要给我电话 不过这里信号不好 你打电话时候小心点。”

王忆笑道:“行 老叔 谢谢你。”

渔船轰隆隆的响 逐渐远去。

王忆收回目光小心上岸。

大雾虽然消散 可海上湿气大 岛上的石板路长满青苔。

他得很小心的走 否则一个打滑容易摔倒。

海水拍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春天万物复苏、鸟虫多见 时不时也有‘啾啾吱吱’声响起。

远方偶尔有轮船拉起汽笛。

但就是没有人声。

他依稀感觉自己被人类社会遗弃了!

天涯村的房屋主要分散在东北处、东南处和西边 码头衔接的是海岛东南角。

王忆放下行李找出村庄信息统计册和老族谱 结果两个册子一上手他觉得不对 老族谱里多了个东西。

他打开老族谱一看 里面多了一把古代样式的绿色钥匙!

钥匙是晶莹剔透的碧绿色 像是翠玉雕成 小指粗细、中指长短。

看着这枚钥匙他纳闷了 族谱里头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东西?

他拿起册子背上包走到最近一座红砖灰瓦房前。

这是一座老房子 墙壁斑驳、荒凉败落。

大门垮塌靠一条古代铁锁连着 这样王忆看看铁锁又看看手里的翠玉钥匙 便尝试着插了进去。

并不配套 铁锁的锁孔更大 翠玉钥匙直接便插进去了。

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拧了拧。

然后——

‘咔吧’一声响。

锁开了!

大门接着打开 一间大概一百平米面积的老式库房出现。

只有门没有窗 空空荡荡。

王忆试探的走进去 接着他觉得不对劲:大门后面是院子呀 怎么会直接出现库房?

就在此时 他身后大门自动关闭!

无声无息的关闭!

他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这把他吓得当场缩卵:有点诡异 自己得赶紧跑路 这岛不能呆了 得赶紧回大陆上!

荒村野岭老房子自动关门 这是鬼片标配剧情啊!

王忆急忙去拉门。

门板顺利打开 他立马走出去。

门外阳光灿烂。

刺得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而随着开门有一阵嘹亮高亢的喊声传进他的耳朵:

“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 我们的教育方针 应该使受教育者 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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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

“为革命保护视力 预防近视 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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